一
第二天晚媚是被摇醒的，醒来时发现长安已经立在床边，低眉敛首，手里拿着一把团扇。
扇面上画着藤萝粉蝶，扇架是紫檀木，坠子是七色流苏，这是一把看着再平常不过的团扇。
长安低声说这是城主赏的，晚媚拿起扇子，对了光比照。
扇面极薄，隐隐透光，晚媚执扇扇了扇，立时阴风阵阵。
她定了定神，最终笑起：“这扇子还真是好，到夏天拿它扇风，一想起是活人皮做的，真是人不凉心也凉了。我该谢谢城主赏识我。”
“城主预祝主子地杀备选，旗开得胜。”长安侧身，晚媚今朝要穿的衣衫已然叠好，放在床榻上了。
是，今日是地杀的备选。
临出门，晚媚忐忑问长安，还要提点什么。
长安淡淡道：“活下来，向城主证明你有用。”
彼岸殿，灰墙黛柱，瓷实别致。
黑的牌匾，暗红的字，彼岸殿三字，柳骨颜筋。
殿外，长安替晚媚将白狐裘脱下，露出了里面嫣红的衣衫，弱不胜衣，姝姝绰约。
长安手搭狐裘，弯腰：“进了彼岸殿，主子无需多问，一切只听月影殿主便可。”
晚媚侧目：“怎么，你不进去吗？”
“彼岸殿这种地方，影子是没有资格进去的。”
晚媚走进大门。
她站在门口，门外阳光炽热，堪堪为她勾勒出一笺红色的魅影。
之后，门铿然阖上。
晚媚面前是一条狭小窄道，两侧皆为水池，水池庞阔，水色墨黑，深不见底。道之尽头，是嵯峨殿宇，门户幽深。
晚媚缓步走上窄道，只见池中仿若，有什么东西，时聚时散，阴影庞大，神鬼莫测。
彼岸殿内依旧是片漆黑，只明了数十盏灯笼。灯火阑珊，月影正等着晚媚，伶仃孑立。
晚媚上前施礼，月影从她身后拿出了一柄油伞，郑重地交给她。
伞是翠竹柄，伞面白里带着一层浅黄色，除了细看伞面有蛛网一般的暗纹外，和一般纸伞的确没有两样。伞柄的最下方，刻着一个晚媚的名字。
“这是你的伞，可收好了。”月影吩咐。
晚媚轻抚这柄上的“媚”字，问道：“这便是红魔伞？”
“现下还不能算。等你的伞上开出了地涌金莲，才是真正的红魔伞。”月影回复，音含凌雪。
晚媚抬头，只见殿厅之顶，密密层层，悬空挂着不少红魔伞。
“这些伞，是还没有主人吗？”
月影面无表情道：“这些伞的主人，都已经不在了。”
“……”晚媚默然。
“任务已派，你可以退下了。”月影言罢，将袖子一挥，殿内灯笼立刻全灭。
远处彼岸殿的乌门则缓缓打开，阳光只在彼岸。
回了院，长安不假思索拧开伞柄，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绢纸，摊开。
上书——
青龙镖局总镖头庞德，天佑十二年二月，卒。
※※※※
阅完鬼眼送来的一沓卷档后，晚媚有些心凉，阖上卷宗，揉着眼，“青龙镖局总镖头庞德，七岁起修炼铁布衫，刀枪不入，使龙虎拳，内力精湛，是山西一带数一数二的高手。你主子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刺杀他，真是不错。”
“庞德表面道貌岸然，逢年过节，开设粥场，救济贫苦。实则藏污纳垢，手段龌龊至极。每年的二月初二，有他主持祭江，挑选的巫女最后都无端失踪。”长安叹气，“这世，无人会追究她们的生死。”
晚媚苦笑：“估计她们难免一死，只是不知，我会不会是下一个。”
之后，她抱住伞有些失神。
一旁长安问她：“你是不是怕？如果想抖就在这里抖够，一会可千万不能露出破绽。”
“是怕。”晚媚点头，咬了咬下唇：“可是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因为我还不想死，绝不想在十六岁时再死第二次。”
长安不再发话，倏地将晚媚的发髻散开，不理晚媚投来的怒目，他又拿起梳子，很快替她梳了一个利落的单髻。
随后，他取过一面镜子，举到晚媚跟前，“庞德喜欢英气清瘦的女子。还有，你别忘了，你是个巫女，为了感应天意，三年之前，你已经把自己刺瞎了。”
江浪连天，堤岸狭长，延至江心。堤岸尽头，横着一栋玲珑木楼，。
天际又开始落雪，小雨夹雪，庞德扬手，推开江心楼的门。
随后，木楼窗户也相继洞开，三面临江。
硕大的楼厅正中，立着一面三丈八卦镜。
这时，精挑细选出的巫女被送到，沿着堤，她独自一人步入楼内。
没有庞德的吩咐，谁都不能妄自靠近这座江心楼。
所以，楼内只有两人。
屋内的庞德转身，只见那名女子，梳着单髻，双眼茫然，手里拄着一根盲杖外，还提着一把翠柄纸伞，伞上的雪水蜿蜒向前，意味竟和主人一样袅娜。
庞德心中一突，看住她发话：“你长得……有点像我一位故人。”
盲女反问，声音清脆：“是吗？”
庞德眯眼，见她茫然双眼，忽地换了张面孔，“她双眸清灵，能看相断吉凶，可你，似乎不行。”
“我眼睛是看不见了。但我的心能瞧，我会摸骨。”盲女点头。
“摸骨，有意思，你给我摸个瞧瞧。”庞德踱步到木椅上坐稳，盲女缓步走到他身后，伸出一双纤手摸索着寻到他面部骨骼。
手落下，凉如积雪。
庞德皱眉，盲女欠身抱歉一声后，呵气双手，再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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