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满面红光欢呼而来，人群由里到外地开出一条狭小的缝隙，仿佛对于这群乌合之众而言，这一条窄窄的通道已是对伤者莫大的恩赐。
管他是脑后破了个洞还是头顶开了个孔，血流干流近流成河也不干他们的闲事，哪里比得上有热闹可看欢喜实在？
好似那救护车顶上呼啸的不是鸣笛，而是挂的红灯笼，张的艳色彩。
宋凛如的额间无端地一跳，他觉得那里好像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还没等他细细想来，就有一个人自他身侧猛地擦过，义无反顾地扎进了人群堆里。
救护车停在不远处，哀嚎个不停，车顶的红光像是垂死的病患一下一下地呕着血。
人群偏又热闹，像是清晨喧闹的集市，宋凛如生出了一种臆想——仿佛那里面正在买卖那个伤者的血肉，肋骨多少钱一斤呢？内脏又多少钱一两呢？
那个冲进人群的背影实在太果决，清瘦萧条里奔走出一股子几欲疯魔，好似为了里面那个人刀山火海都无惧，妖魔鬼怪都斩尽。
“欢喜一个人……”宋凛如叹了口气，像是羡慕又像是缅怀，“真好啊。”
他说完，又冷不丁地嗤笑出声，像是被自己的话逗得乐不可支——旁人的爱情，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笑一下子凝结在脸上，一点一点地垮下来，溃不成军——可他偏偏隔着茫茫的如花如雾，想到了自己的义无反顾。
他是狠了心肠想要对陆空青坏一点的，可还是在远远地瞥见陆空青的身影时像个被蜜糖黏住的蝇虫，直愣愣地停驻在那里，挪不开脚。
他一大早就看见公告栏那里围了一大群人，猜想那里应该是贴出了什么大新闻，他一贯对于这种花边新闻是不怎么上心的，毕竟真要有什么要紧的事，学生会是不可能没有接到通知的。
不过阿青怎么也会对这些个小道消息感兴趣呢？不是连平日里的学校发的要紧通知都懒得看一眼，全靠他提醒的吗？
公告栏那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了这么严重的事故，居然到了连救护车都来了的程度？阿青会被吓到吗？他现在在哪儿呢，也掺在人群里头看热闹吗？
宋凛如正这么想着，就见一个人被担架抬了出来，那个冲进人群的少年俯着身子紧贴着担架的一侧，随着担架的速度一路小跑。
他的一只手用纱布紧紧捂着那人头顶的伤处，是为了防止血液大量流失，但伤口处的血还是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像是要把全部的血液都涌到头顶，用到透支，就此开出一簇粘稠艳丽的血花。
等他们走进一些了了，宋凛如才终于看清躺在担架上浴着血的人是谁——不怪宋凛如先前看不真切，陆空青现下的模样实在凄惨可怕得难以辨认，面庞、脖颈上都沾染上了粘稠猩红的血浆，像是自白花花的肌肤下横生出了血色的荆棘，又像是一把把精致冰冷的血色利刃划开了滑腻的皮囊。
宋凛如的脑袋在一霎那的空白后，一点一点被那抹血色侵蚀殆尽。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利爪破开他的胸膛，握住他跳动的心脏，不等他反应过来便猛地一拉，连血带脉都撕扯得干净利落。
宋凛如心痛得几欲就地昏死过去，他紧紧地捂住胸膛，猛烈地喘了几口气，眼前才堪堪恢复常态，那担架却是已抬至他跟前了。
他对上了那个少年充血饱和的眼睛，仿佛下一秒那眼眶里异常突起的眼球就要在他面前炸成片片碎块，散开成朵朵血雾。
“滚开！”少年拉扯着嗓子嘶吼，尖锐又低沉，仿佛他的喉间正来回抽*动着一把锋利的锯齿。
宋凛如有些恍惚地低下头，看见少年的另一只手正和陆空青的手紧紧缠握在一起，那只手骨节泛白突起，覆着盘根错节的青筋，应该是用力到极致了，用力到两只手好似活生生用血浆粘连起来那么贴合亲密。
见宋凛如呆立在原地迟迟不动，没等医护人员开口调解，钟杳杳就有些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松开与陆空青的十指交叉着的手指，自那一点一点展开来的缝隙里露出一个已经拧成一大块的皱巴巴的纸团。
钟杳杳微微直起身子，用那只空出来的手一拳把宋凛如打倒在地，“都他*妈叫你滚开了聋了是吧！”
宋凛如瘫软在地上，眼看着担架在自己的眼前被抬走，却浑身无力，提不起劲儿来，倒不是钟杳杳打他的那一拳有多凶狠多难挨，而是因为他在那个时刻突然觉得丧失了起身追逐的意义。
陆空青会缺嘘寒问暖、赴汤蹈火的人吗？
火焰会缺扑腾着丑翅膀的飞蛾吗？
他只要自顾自地摇曳着火光，他只要自顾自地美丽而清高，前仆后继的傻子，总是会有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
人要那么聪明做什么，总要为另一个人认真彻底地傻过一次才算数。
宋凛如用手撑了一下地，想要起身，却意外地摸到一个圆滚滚的有些硌手的物体，他随手拿到眼前瞧了瞧——是刚才少年和陆空青相握的手松开时从里头掉出来的纸团。
纸团的背面粘黏着学校公告栏的背景样式，还有一些尚未干涸的血迹，应该是陆空青刚从公告栏上撕下来的。
什么样的新闻能让大半个学校的学生争相围观呢？
什么样的新闻能让陆空青就算受伤也要撕下来呢？
宋凛如模模糊糊地有了些不好的感知，但他还是执意地微颤着指尖，缓缓展开了那个纸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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