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怀特，今年还扫烟囱呢？”过路的村民朝正在灰绿色屋顶上忙碌的老人喊道。
一个浑身上下围得严严实实的老人闻声从屋顶探下头来骂道，“呔，我还说是谁这么碎嘴。原来是铁匠的小无赖。你不在家帮你父亲做工，来这闲逛什么。”
暴脾气的老人骂骂咧咧地从梯子上爬下来，打算给这嬉皮笑脸的小后生一个教训。原本只是想看笑话的年轻人，见老人来势汹汹，便赶在对方落地之前拍拍屁股溜之大吉了。
只是一路上都回荡着他快活的笑声和大声的嘲弄。
被这番动静吸引出来的邻居，见是从老怀特一家那儿传出的骚动，撇撇嘴又转身回屋去了。
全村最穷的老怀特一家是被送子鹤抛弃的人。在这个万物复苏，气温回暖的春天，大家都不想被老怀特的霉气连累，以至于错过了从越冬地迁徙返乡的送子鹤。
这可是关系到添丁兴旺的大事。
待骚动平息后，紧闭的木门从里面打开，一位眼眶微红的老妇探出半个身子，忧愁地望向气急败坏的丈夫，“亲爱的，你说今年送子鹤会来吗？”
佝偻的老人收起怒气，缓步走向妻子，轻柔地松开对方紧攥围裙的手。
“它爱来不来。我才不介意呢。今晚的晚餐准备好了吗？”老人摘下口罩，脱掉防尘的罩衫，满不在乎地说道。
妇人看着丈夫要强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她最了解老怀特口是心非的性格，嘴上说着不在乎，实则每年都是村里最早在烟囱口架上新鸟窝的。
用最舒适的稻草，细心扎好的鸟窝里铺满柔软的棉絮，但即使这样，送子鹤仍然固执地绕过他们家，只眷顾其他村民。
太阳西沉，家家户户上方都升起了袅袅的炊烟。神眷村的风俗是天黑以后就歇息，不再出门，所以大家都会借着最后一点日光煮好晚饭，以免浪费蜡烛。
小小的长桌仅供四人围坐。热气腾腾的豌豆浓汤配上一盆黑面包，就是老怀特家的晚餐。
烛光照耀下，老怀特与妻子相对坐在桌子首尾，面对面用餐。
在他们的身旁，一个黑发年轻人正小口小口啜饮着浓汤，时不时撕下小块黑面包塞进嘴里，看上去专心至极。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仿佛没有什么不对劲。
一锅豌豆浓汤和三两根黑面包很快就被吃完，两个成年男人意犹未尽地放下汤勺，用行动赞赏着女主人的好厨艺。妇人笑着起身收拾狼藉的桌面，把丈夫和儿子赶去休息。
吃了个半饱的老怀特摸了摸肚子，有些疑惑，难道自己最近饭量见涨，寻常的分量怎么填不饱他的肚子了。
看着施施然在摇椅上坐下的儿子，老怀特很快把这点疑惑抛到了脑后。儿子好不容易从镇上的学校回家一趟，他攒着好多话想跟儿子说。
“……”老怀特高兴地在儿子身边坐下，正想开口，却发现自己喊不出儿子的名字。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词就在嘴边，可怎么也记不起来。
年轻人放下手中的报纸，倒是对这一幕习以为常，“您可以叫我伊恩，父亲。”
窘迫的老人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看我这记性，连儿子叫什么都记不起来，真是老了，老了。”
看着眼前五官普通，与自己没有一点相像的儿子，老怀特感慨万分，“一眨眼你都那么大了，想当年我们刚接到你时，你还是手掌那么大的小娃娃。”
伊恩垂眸看向沉浸在回忆中，满脸幸福的老人，悄悄将手里的报纸放回木几上，开始侧耳认真倾听那些自己都不知道的童年往事。
老怀特拉着久未归家的儿子絮絮叨叨了半天，直到做完家务的妻子将他强行拉走，不愿让他打扰儿子休息。
终于结束温情脉脉的亲子时间，伊恩悄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随即他又被折返的“母亲”赶去洗澡睡觉。
二楼次卧里，洗漱完毕的伊恩沉默地盯着正中间的婴儿床发呆。他身上还穿着老妇人翻箱倒柜找出的旧衣，那是老怀特年轻时穿过的。
老人家仿佛不明白，家里为什么找不到一件孩子的衣服。在被伊恩用衣物都在学校的借口搪塞过去后，老怀特夫妇俩没有生疑。他们打着哈欠，难掩沉重的眼皮，与儿子道了晚安。
时针已经转过了大半个钟面。若不是伊恩突然归家，按照平常的作息，二人早该睡下了。
不省人事的睡眠是对这些无知者最好的保护。
等到对面主卧里渐渐响起老怀特抑扬顿挫的鼾声，伊恩才放心地从婴儿床底下拉出一个皮质手提箱。
箱子里面装着他的全部身家。
精心养护的高顶大礼帽、折叠整齐的黑色套装，零碎的日常生活用品以及一个上了锁的白铁皮盒。
伊恩•亨德尔从容地换上了箱子里的战斗服。罩在最外层的短披风用以防风防尘，修身的制服下藏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口袋，以便他取用所需工具。
动作迅速地做好准备，亨德尔确认街上没人后，踮起脚尖，动作敏捷地从次卧窗口一跃而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一个熟练者的身手。
夜空中乌云密布。没有月色相伴，空无一人的大街被道路两旁的萤石灯照得惨白。亨德尔紧了紧领口，有些怀念起老怀特家的温暖。橘黄的烛光虽然不及萤石明亮，却足够有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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